叶雨霏 偶然听到有人说:小年到了。我一惊,看看挂历,果真!要是母亲在,她会说,过两天就入年架了。似乎母亲的春节是装在一个框架里的,从旧年的腊月二十五到新年的正月十五。在这个框架里,母亲有自己的许多禁忌,最重要的是不许说不吉利的话。 譬如,不能说病、死,不许说棺材、坟墓,不可说冇、吃够了(吃够了有“可以去死”的意思),对口无遮拦的我们来说,这是多么困难的事!只因畏惧母亲,也怕真的讨来不吉利,我们虽感别扭却依旧老老实实地遵守着母亲的规定,不仅遵守,还有发展。譬如扫地,我们会说扫屋,因为地坟也有“地”字。 这时的我应该念高小了,扫地这种室内的轻活早已移交给了年龄小的弟弟或年幼的妹妹,我就会问:小猛,扫屋了吗?或者:心玲,屋扫了吗?其实,扫地和扫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。扫地是用扫把将地面打扫干净,地几乎天天扫,是平面活;扫屋则是将整个屋子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板全面打扫干净,是立体活。 印象中,我没怎么扫过屋,长大后有没有协助母亲干过,不太记得了。只记得母亲扫屋的隆重,大约除夕的前一两天,母亲便用长长的竹竿绑住一个鸡毛掸子,头裹围巾,身穿脏衣服,开始清扫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和尘灰。屋一年才扫一次,有多脏可想而知。怕落上尘灰,屋里的台凳,锅碗瓢盆全都要挪地方,屋里到处乱糟糟的。 我最怕母亲扫屋的那一天,听着母亲的一声声指令,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挪过来搬过去,真有焦头烂额的感觉。当然,到了最后,活干完了,东西归置好,屋里窗明几净,你终于大吐一口气,大乱才能大治啊!搬回城里,年底扫屋多了一事,将天花板上的旧报纸揭去,打扫干净了,再由父亲与哥哥敷上一层新报纸。夜里,躺在床上,就着雪亮的灯光,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报纸,一字一句地读开了:发扬大寨精神抗灾夺丰收;肇庆地区田间管理做到早精细…… 过年大扫除,我最怵的是清洗台凳和锅碗瓢盆,自我懂事以来,这几乎成了我固定的活,一直到考上中专到惠州读书了,寒假回来过年还是我的事。我一趟又一趟吃力地端着这些家杂往河里走去,用稻草就着沙子一遍遍地打磨刷洗积聚了一年的污垢,然后再一趟趟地往家搬,北风呼呼,河水冰冷刺骨,心里充满了积怨和无奈——为何永远都是我在干活?哥哥年长我四岁,弟弟才小我两岁,妈妈却只抓我的壮丁,就因为我是女孩! 过年的重头戏是炸油豆腐和油果。这天,天蒙蒙亮母亲就把我们喊起来帮手做油果,母亲将糯米粉跟红糖水调好,揉搓均匀,示范性地做一会儿油果,剩下的交给我们,她就忙于开锅炸豆腐了。节俭了一年的母亲这一天却是豪气冲天,大铁锅倒上半锅茶油(足有二三十斤吧?),豆腐炸好一锅稍微沥干油就往一个宽口的米缸里装,然后撒上一层盐,就这样一层豆腐一层盐,咸豆腐吃到割早(早稻收割)也不坏。 年成好时油豆腐能装满一缸。油豆腐炸好了,就开始炸油果,炸得差不多了,母亲说,我们将剩下的糯米粉炸点枣果吧。所谓的枣果就是炸成手指状的点心,吃起来脆脆的,如果不喜欢甜食也可以搁盐做成咸的。最后,母亲还会将七月十四晒好的粽干拿出来炸一炸,这才算完了工。记得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从天亮一直炸到半夜,因为腾不出锅来,中间连饭也吃不上,饿了就吃点油豆腐和油果。 除夕的团圆饭,那个丰盛,那份隆重——似乎一年和这几天所有的劳累都为了这一餐。中午饭照样没吃的,理由还是腾不出锅。父亲及我们都对这种为了过年忙得鸡飞狗跳,饿得半死后再饱餐一顿的做法大不以为然,父亲年年都建议:我们过革命化的春节好不好?自然,父亲的话只会换来母亲的一声冷笑:哼!做好了你别吃啊! 如今,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半了,我的年是越过越淡,大有过年不如平日的势头了。楼下不时升腾起袅袅的烟气和烛香味,是一些客家人在烧香点烛拜祭了。刚刚,发现对门已是旧符换新联,他们准备回乡过年去。看着自己空落而冷寂的家,我突然怀念起母亲,怀念起母亲在时那个浓郁的烟火气里的年,那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家。 (叶雨霏,本名徐小非,祖籍广东和平,现居深圳。出版个人作品集《好想有个小院》。) 特别声明:以上内容为综合整理全网平台信息,版权归原创者所有,转载分享并不代表平台支持其观点立场。 客家人,共同探讨客家文化!官方微群,请加小编微信号:kejialm,备注文化交流,只接受邀请进入!【小伙伴们,行动起来,欢迎推荐,投稿至:1281728402@qq.com 内容不限】 返回首页>> |